學習成語“指鹿爲馬”

凉宫春日

早幾年流行所謂國學熱，時下熱度雖未退，然大抵衹專注在cosplay， 假古風真抄襲的音樂上了。
今日我不揣冒昧不妨談談語言，語言可能是最易日用而不自知的事物了。有些用字遣詞已成習慣，而其背後的故事，背後的道理或已被遺忘。
那麽今天先聊聊成語“指鹿爲馬”。

談及“指鹿爲馬”，我愿用三個詞爲其做一綜述：
貪婪；傲慢；恐懼。
“指鹿爲馬”一成語源于《史記·秦始皇本紀》。
是時始皇崩后，二世即位，延用權臣趙高。趙高意欲竊國攬政，爲群臣設計了一項檢驗。
趙高將鹿置于二世及群臣面前，稱其爲“馬”。隨後檢問群臣，群臣或緘默，或阿順，而敢稱其爲鹿之人后皆被趙高謀害。
其《史記》原文如下：
趙高欲為亂，恐群臣不聽，乃先設驗，持鹿獻於二世，曰：「馬也。」二世笑曰：「丞相誤邪？謂鹿為馬。」問左右，左右或默，或言馬以阿順趙高。或言鹿（者），高因陰中諸言鹿者以法。後群臣皆畏高。

當然這則故事想必很多人都有所知，然其可笑可惡之處并未足言。趙高設驗之時爲何？
彼時已是秦國危如纍卵，儼然大廈將傾之際。鉅鹿一戰，項羽破釜沉舟大破秦軍，最後一位可以爲帝國征戰平定天下的將軍章邯已然倒戈歸降項羽。
秦國的天下，朝廷的權力已朝不保夕，他在指鹿爲馬。

但盡管如此還是讓我再多講幾句趙高吧。
回溯指鹿爲馬這個場景之前，秦始皇將死之際。趙高與丞相李斯罔顧始皇遺命，合謀立其子胡亥而非扶蘇襲皇帝位。
《史記》中所載“趙高故嘗教胡亥書及獄律令法事，胡亥私幸之。”趙高與胡亥既有師生之誼，又有輔弼之功。因此胡亥對於趙高格外親近信任。
然而趙高卻并非如此恪守忠義，二世皇帝胡亥對於他來説衹是晉身的臺階，進一步獨掌權力的工具罷了。
趙高曾對二世有兩條諫言，

其一爲：
「臣固願言而未敢也。先帝之大臣，皆天下累世名貴人也，積功勞世以相傳久矣。今高素小賤，陛下幸稱舉，令在上位，管中事。大臣鞅鞅，特以貌從臣，其心實不服。今上出，不因此時案郡縣守尉有罪者誅之，上以振威天下，下以除去上生平所不可者。今時不師文而決於武力，願陛下遂從時毋疑，即群臣不及謀。明主收舉餘民，賤者貴之，貧者富之，遠者近之，則上下集而國安矣。」
其二爲：
「先帝臨制天下久，故群臣不敢為非，進邪說。今陛下富於春秋，初即位，柰何與公卿廷決事？事即有誤，示群臣短也。天子稱朕，固不聞聲。」

簡單而言，趙高其言第一條便是鞏固權力，清除異己。第二條讓二世遠離國政核心，做趙高傀儡。若論結果自不必多言，後世仿效者無數。
趙高一步步邁向高位，昔日重臣早已淪爲階下之囚，劍下之鬼。不日他將誅殺李斯登上丞相之位。
此時他志得意滿，傲視群臣。所以他在指鹿爲馬。

然而此前我早已言明彼時帝國的處境，趙高繼任丞相并不能削平叛亂，穩住帝國江山。項羽劉邦軍隊的挺進，趙高無力戡亂的急躁，都使趙高感到深深的恐懼，他無力抗衡項劉，他衹能解決提出問題的傀儡胡亥。趙高再行廢立，誅二世，立子嬰。然而這次子嬰并沒有甘心任趙高擺佈，用同樣的手段除掉了趙高。


秦國的覆滅要歸咎于其咎由自取，而在帝國末年，出現了趙高這樣一個指鹿爲馬的跳梁小丑令人恥笑之時亦滿是諷刺。賈誼曾有一篇流傳後世的經典評論：”一夫作難而七廟隳，身死人手，為天下笑者，何也？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
對於指鹿爲馬的跳梁小丑趙高，對於一十五年社稷破滅的秦帝國，理應嘲笑，大聲嘲笑。然而卻又不得不加以反思。
賈夫子總結秦國敗亡之因，著重指出其因在於秦國皇帝沒有調整取天下到治天下形勢變換后所推行的政策。即”攻守之勢異“。
其後他也有解釋，下僅列其談始皇帝之言：


“秦王懐貪鄙之心，行自奮之智，不信功臣，不親士民。廢王道而立私愛，焚文書而酷刑法。先詐力而後仁義，以暴虐為天下始，夫并兼者髙詐力，安危者貴順權，以此言之取與攻守不同術也。”

然而我不能概談其所言，衹能由此引述其中一句“焚文書而酷刑法”。秦國向來以嚴刑酷法而聞名，而今世有許多出土文物反駁此觀點，孰是孰非姑且不論。自秦孝公變法改革，商鞅可謂“以身殉法”以來，秦國法度的執行又是否一如既往？事實恐非如此。
上文有提及趙高向二世進言中的第一條誅除異己中就有這樣一段二世與趙高屠戮宗親兄弟的故事：

公子將閭昆弟三人囚於內宮，議其罪獨後。二世使使令將閭曰：「公子不臣，罪當死，吏致法焉。」將閭曰：「闕廷之禮，吾未嘗敢不從賓贊也；廊廟之位，吾未嘗敢失節也；受命應對，吾未嘗敢失辭也。何謂不臣？願聞罪而死。」使者曰：「臣不得與謀，奉書從事。」將閭乃仰天大呼天者三，曰：「天乎！吾無罪！」昆弟三人皆流涕拔劍自殺。

二世以違法治罪之名屠戮宗親昆弟三人。然昆弟問前來之執法者，已犯何罪，執法者卻不敢言，推脫了事。這所謂的定罪與執法有沒有依循律法？
因此在探討秦國法律是否爲嚴刑峻法之前，我更傾向于先探究下執法的問題。法律建立之後，是否可以輕易修改，法律建立之後，是否能夠嚴格執行。若兩者皆無，又談什麽有法？二世趙高所行就是“無法無天”。他們依個人利益假藉執法之名肆意妄爲。亂世之中雖有奸佞迭出，但法度廢弛難道不更是比奸佞更重要的敗因？
馬鹿之名是人與自然間約定的規則，“指鹿爲馬”的存在是顛覆了人與自然間的規則。然而以此更一步的說，對於彼時的秦國，對於彼時的趙高，人與人之間的相約，國家社會的法度更被漠視，更被顛覆。

談及至此不妨再説説秦國滅亡的敗因。
賈夫子提及陳勝，稱其：

陳涉，罋牖繩樞之子，甿隸之人，而遷徙之徒，才能不及中人，非有仲尼、墨翟之賢，陶朱、猗頓之富，躡足行伍之閒，而倔起什伯之中，率罷散之卒，將數百之眾，而轉攻秦。斬木為兵，揭竿為旗，天下雲集響應，贏糧而景從，山東豪俊遂并起而亡秦族矣。

所謂“罋牖繩樞之子，甿隸之人”即是貧家子弟，《史記》中載其少時爲雇農。在那個時代這樣一位出身卑微，能力有限之人如何成爲“一夫作難而七廟隳”中的“一夫”。現今看去或難理解其中驚異，可當時距戰國的公子名士時代并不遙遠。何以禍起于微末，千里之堤毀于蟻穴。
彼時秦始皇橫掃六合，并吞八荒之後。
“墮名城，殺豪俊，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陽，銷鋒鑄鐻，以為金人十二，以弱黔首之民。然後斬華為城，因河為津，據億丈之城，臨不測之谿以為固。”
等爲穩固政權，后二世亦如此
“盡徵其材士五萬人為屯衛咸陽，令教射狗馬禽獸。”

除此之外，始皇帝筑長城，修馳道。水壩，皇宮，陵寢各種國家土木工程紛紛上馬。同時所謂北抗匈奴，南平百越。戰爭也在持續進行。二世亦效法始皇復作阿房宮。秦國兩世竭盡國力民力，橫徵暴斂以任其好大喜功。
當民間社會經歷多重災難之後，民生凋敝，經濟困頓之時，不試圖革新除弊，惠及諸如陳勝之微末卑微之人。反而朝堂之中昏聵之君安坐于上，奸佞之臣忝立于下。更會加劇國家的脆弱，由此陳勝這樣一個卑微的凡人才會掀起驚天巨浪。
也恰是二世趙高之流，應對關東群雄并起此帝國危急之際，依舊是隱瞞欺騙，《史記》載“（趙）高前數言「關東盜毋能為也」”，可能其二人之後引頸受戮之時也困于夢中未曾醒吧。

《過秦論》最後賈夫子諺曰：前事之不忘，後事之師也。其後，又有唐人賦云：秦人不暇自哀，而後人哀之；後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後人而復哀後人也。

華夏文明有深厚的文化積澱，國人瞭解學習一下歷史文化想來也是有必要的，言至此想來成語“指鹿爲馬”學習的也算可以了。

月铭山溪

学习论坛迫真

雨宮飛鳥

母语语法一般都不在意，而且一般母语词汇会疯狂迭代，比如各地的网络用语，非母语学习者可能根本不知道这些词的来历。。
当然，关于这句话：

1. 日用而不自知的事物了。有些用字遣詞已成習慣，而其背後的故事，背後的道理或已被遺忘

复制代码

主要原因是使用与来源以及其当年的含义已经无关了
非常常见

荒神小夜

馬鹿野郎

岂非起飞

荒神小夜 发表于 2022-2-28 18:11
馬鹿野郎

哈哈哈

究极的W

空穴来风也可以算一个案例

凉宫春日

月铭山溪 发表于 2022-2-28 06:17
学习论坛迫真

凉宫春日

雨宮飛鳥 发表于 2022-2-28 11:44
母语语法一般都不在意，而且一般母语词汇会疯狂迭代，比如各地的网络用语，非母语学习者可能根本 ...

你说的没问题，不过我想人类的表达并不总是浮于表面。

凉宫春日

荒神小夜 发表于 2022-2-28 18:11
馬鹿野郎

このバカ

凉宫春日

究极的W 发表于 2022-2-28 19:51
空穴来风也可以算一个案例

是，不过我想这个最直接的案列恐怕也很难懂了。

sl438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凉宫春日

sl438 发表于 2022-3-2 18:30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在专制政体国家中，政体的性质要求绝对服从，君主的旨意一旦下达，就应立竿见影地发生效应，犹如掷球游戏中一个球击中另一个球那样。根本没有调和、修正、妥协、交情、对等、商榷、谏议，根本就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作为相等或更佳的谏议提出，人只是服从于那个发号施令的生物脚下的另一个生物罢了。
人们既不能对未来的命运表示担心，也不能将晦气归咎于命运无常。人在那里如同牲畜一样，他们所拥有的仅仅是本能、服从和惩罚。人的自然感情，孝敬父亲，钟爱妻子儿女，荣誉的法则，健康状况等等，谈论这一切全然徒劳无益，遵命行事就足够了。」

       ——节选《论法的精神》第一编第三章第十节